南腔北调：楼市风云和时代观念

　　经历着史上最严厉的限购政策，在长达近两年的沉寂后，近来，伴随着各级地方政府种种为限购令松绑的明招喑招，低迷四年的股市，本周地产板块开始了生猛反弹，身边有不少吃尽苦头曾发誓珍爱生命远离股市的朋友，眼下又忍不住蠢蠢欲动了。

 

　　宏观经济的大道理咱说不明白，明明白白看到的是，此一轮折腾下来，房价其实依然居高不下，多数人仍然只能望房兴叹。至于开发商，如今是否如政府所愿流着道德的血液，不得而知，但在银行限贷，购房萎缩，资金链日趋紧张之下，夹着尾巴低调做人是必然的。至于政府，一手限制人们买房的需求，一手限制开发商的供给，强有力的两手一按，让房价讲政治不上涨是做到了，可是对于居者有其屋的目标，不知有何现实促进？我能看得清的，是任志强明明白白算的一笔账：调控之下房价虽降了一些，却赶不上银行按揭利率的调高，核算下来房奴们最后还是付出了更高的总价，搞了半天，原来这一轮调控的实惠全进了银行的腰包。难怪民生银行行长前不久坦白说，去年银行业的利润高得都不好意思公布。

　　新世纪十年，还有哪个行业如房地产这般翻云覆雨，变幻莫测，牵动亿万人心。

　　伴随着房地产的发端、发迹，十年间所上演的一幕幕人间喜剧，诸如楼市大享的财富传奇，楼盘开发的拆迁传奇，中下阶层的房奴传奇，堪称是记录、观察我们所在的这个社会的转型，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的特质的绝佳剧本。

　　这是从历史纪实的角度而言。以务虚的角度观察，涉及房地产的种种怪现状，其实更加耐人寻味。

　　前几天，我和朋友开车路过一系列的欧罗巴小镇，经过了温哥华森林，转过东方普罗旺斯，最后来到一排巨大且丑陋的仓库模样的灰色建筑群前，所谓的某“皇家私汤”便在此间。我所叙述的，不过是一次京郊泡澡，可是看起来，简直如同一场时空错乱的异国旅行。

　　从什么时候起，在我们这儿，在建筑模样千篇一律的各级城市，涌现了各种饱含西洋风情的楼盘，诸如加洲小镇、波尔多花园、威尼斯公馆、莱茵河畔、维多利亚港湾、比华利山庄这一类名称，大概在哪座城市都看得到吧。

　　与异国情调不相上下的是贵族腔调。多年前我在广州工作，供职的报馆边上有一城中村，三教九流汇聚之地，当年各路流浪记者初到羊城时，多租住其间，图的是便宜又接地气，去年旧地重游，看到城中村里处处刷着拆字，其新崛起的楼盘，计有××名门××世家××公馆各一。

　　说来惭愧，眼下我住的小区叫天之骄子，同样令人抓狂。

　　在标榜成功与上流社会格调方面，天之骄子的开发商无疑比较笨拙，其蹩脚指数，甚至超过我的单位隔壁，直截了当管“高尚住宅”叫富贵园的那一家，后者虽然克服不了暴发户气息，却倒也透着股老实劲儿。当然他们都应该好好学一学那些有文化的同行们是怎么干的：未来上层、鼎级嘉华世纪、建于果岭的上层建筑，这不是跟您探讨哲学，这都是些北京城楼盘的名称，是不是优雅又诗意？

　　在诗歌的黄金时代一去不返的今天，怀抱排比句肯定是泡不到妞了，然而在房地产圈混碗饭吃，前景还是非常光明的。事实上，我怀疑掌握诗歌这一门手艺，是替该行业做广告的准入证，不信请看一看那些气派的大户外广告牌，或翻一翻航空杂志里的平面广告，阁下必将读到类似的分行文字：“尊邸/居优越之上/象征城市的高度/被仰望的身份”，以及，“有的风景/专为您这样的巅峰人士/度身打造/在阁下事业成功的喜悦中/应拥有这样的自豪”。总之，这些“稀世名宅/至尊府邸”，是“您倾其一生都无法拒绝的诱惑”，并且，“仅售N（N大于10）万/平”。

　　如此这般的装腔做势，足以令阁下掉一身的鸡皮疙瘩吧。然而，却是深刻地透露了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生活的秘密。虽然物质极度匮乏的均贫社会恍在昨日，虽然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乌托邦理想幻灭不久，承前启后的这一代，对于成为人上人，对于想象中的贵族生活，怀抱无比狂热的向往，渴望最为张扬的炫耀。房地产的命名与广告，不过是最精确地迎合了自令牛逼，以及自以为奔跑在牛逼大道上的当代英雄们的普遍心态。

　　我们生活在21世纪浩浩荡荡触目惊心令人发指的装逼大潮之中，这是无从回避的事实。遗憾的是，这样一些妙不可言的人间喜剧，鲜少能够进入我们的镜头观察之中。当个人化的观念摄影已经大行其道，对于社会群体观念本身的摄影记录，尚待破题。当纪实摄影师们感叹于摄影题材雷同陈词滥调充斥，何妨考虑开辟新的记录领域，在事件、人物、常生活等具体写实的记录对象之外，摄影将如何为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和价值观念建档立案？

　　关于房地产的这些年、这些事，我们的镜头，如何记录这喧嚣中演进的社会进程和进程中喧嚣的时代观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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